62个嫌疑人，132台电脑和277部手机，4个月内作案300多起，涉案超千万元。将这组数字串联在一起的，是今年3月南京江宁警方破获的一起假借恋爱互送礼物实施的电信诈骗案。数据背后，是很多人对美好情感憧憬的破灭，以及巨大的财产和精神损失。
       电信诈骗发案高、损失大、群众反映强烈。去年江苏公安机关保持对电信诈骗严打高压态势，破获省内案件数、抓获犯罪嫌疑人数同比分别上升9.2%、5.6%，立案数下降10.9%，今年一季度发案继续下降27.7%。

习近平总书记对打击治理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专门作出重要指示一年来，中办、国办近期印发《关于加强打击治理电信网络诈骗违法犯罪工作的意见》，齐抓共管、全民参与，宣防从“铺天盖地”到“漫灌”“滴灌”相结合，这场反诈攻防战持续升级。一场关于电信诈骗综合治理的探索，正在江苏加快铺展。

01、近80%电信诈骗团伙盘桓在境外
      4月10日，苏州小伙薛来看到一条“招募方舱志愿者”信息，添加微信后，对方告诉他“志愿者日薪2000元/天，包吃包住，有专车接送，但需交500元中介费预定名额”。薛来给对方转了账，等到次日中午，对方又说岗位预定的人较多，需再加价500元才能帮其报名上岗。这时他意识到可能被骗了，赶忙报警求助。
      假借“疫情防控”名义实施电信诈骗，已有不少人中招。“电信诈骗的变化性很强，他们通常紧跟社会热点，针对不同群体‘量体裁衣’、步步设套。”太仓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朱红昌说。目前，电信网络诈骗主要类型有刷单返利类、投资类、“杀猪盘”、冒充客服、贷款代办信用卡、网络游戏产品虚假交易、虚假征信和公检法诈骗及交友类等数十种。只要换上一个“新马甲”、蹭一个新的社会热点，就很可能会收割一轮“新韭菜”。
      “更触目惊心的是，原来诈骗是能骗多少骗多少，现在更多的是骗到人倾家荡产、借无可借的地步。”镇江市公安局润州分局韦岗派出所教导员马德田介绍，4月初他办理的一起案件中，当事人朱琳琳因点击快递诈骗短信，被拉进一个兼职赚钱聊天群，并被诱导下载“购物”APP，陆续“投资”22多万元仍未醒悟，还要向家人借12万元，甚至说“不借钱就要自杀”。等到警方介入，朱琳琳投进去的大部分钱早已被诈骗分子转移。“我们侦查分析，这起案件作案人很可能在境外，破案难度大，即使抓到人未必能追到赃。”马德田坦言。
       随着打击力度持续加大，电诈犯罪在国内生存空间被大大挤压，不少诈骗犯罪团伙已转移到境外。
      “目前江苏警方办理的案件中，有近80%的电信诈骗团伙盘桓在境外，他们通过企业化运作、分散多国网络化管理实施诈骗，其中以投资类的居多。”江苏省反诈中心民警说，诈骗分子可将犯罪集团的“行政部”“财务部”“客服部”“市场部”“技术部”等不同部门设在不同的国家，他们对境内被害人实施诈骗后，就将被骗资金通过“地下钱庄”“虚拟币”交易等途径迅速转移、提取。
        这种变化，增加了警方打击的难度和成本。“受很多客观因素限制，公安机关在境外通过警务合作或司法协作等方式取证，执法难度依然很大。” 江苏省反诈中心民警坦言，想抓到诈骗团伙的头目和首要分子更是难上加难，很难一网打尽。“2019年，蒙古国警方将抓获的700多名中国籍电信诈骗犯罪嫌疑人移交我国警方，由江苏公安机关立案管辖、侦办，我们查办下来，最底层的‘马仔’居多，中层骨干较少。”他说。

       电诈分子在境外猖獗，警方紧咬不放一追到底。
      “因疫情等因素影响，现在我们重在打击从境外回流到国内的诈骗分子，力争把案子办到根上。”盐城市公安局亭湖分局民警倪青柏说，侦办这类案子需要一定周期，要跟犯罪分子拼决心、比耐力。去年7月，他们将包括老板、财务、业务主管等在内的17名电诈犯罪嫌疑人抓获归案，花了近一年时间。
      “案件起源于2020年8月，受害人报警称被刷单诈骗12万元，我们根据线索，经过两个月循线追踪，发现该诈骗窝点位于缅甸，深入侦查研判，掌握他们的身份信息。”倪青柏说，等该团伙的踪迹在国内出现，10个抓捕组立即赶赴广东、福建、江西等地集中统一收网。经过审查发现，该团伙在国内共作案43起，涉及受害人151名，涉案金额达300万元。
       不过，回流打击成为常态，也给司法机关带来新的课题。“由于警方难以到犯罪现行现场，对警方锁定证据、司法机关认定证据提出考验。” 江苏省反诈中心民警说，值得高兴的是，江苏公检法部门通过沟通协作，在电诈案件办理上达成共识，形成打击合力。

02、铲除滋生诈骗犯罪的土壤
       打击治理电信诈骗，不仅要“虽远必诛”，还需全链条铲除电诈黑灰色产业链。
       警方办案发现，在这条规模庞大、分工明确的黑灰色产业链上，有人专门搜集个人信息，提供给电诈分子，便于精准诈骗；有人搜集电话卡、银行卡，提供通讯、支付工具；有人提供各类通信设备，帮助电诈分子批量、大规模拨打电话、发送诈骗短信；有人组织偷渡，帮助电诈分子跨越边境……这些“帮信”（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行为，向电诈分子源源不断地输送“养分”，也在不断滋生、培养着新的电诈团伙。
       近两年，江苏警方纵深推进“断卡”“清源”等行动，去年共打掉开办贩卖银行卡、手机卡的犯罪团伙1400余个，抓获犯罪嫌疑人2万余名，查获涉案各类网卡11万张。
       去年7月，常熟警方在调查一位市民遭遇的快递理赔诈骗案时，发现受害人被骗资金被转入一个指定账户。该账户属于无固定工作的陈某，但银行卡流水竟高达数千万元。经过侦查，警方抓获一个帮助信息网络犯罪的团伙陈某、王某等4人，其上线林某也浮出水面。
       原来，陈某偶然认识林某，对方请她帮忙办几张银行卡给其网络博彩平台转账使用，承诺一张卡每个月给1500元。在金钱诱惑下，陈某不仅答应了，还怂恿丈夫、母亲和朋友参与进来。截至落网，陈某等人共获利近3.4万元，而他们的银行卡中已有高达1.1亿元的资金流水。
      “去年被检方起诉的‘帮信’罪人数，较往年大幅上升。”江苏省反诈中心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利益诱惑下，不少想不劳而获的人铤而走险贩卡。“一方面，很多人对这种犯罪行为认识不深；另一方面，申领‘卡’的门槛依然很低，即使目前已有所限制。”据计算，一个人可在一家通信运营商开5张电话卡，三家就是15张，全国许多家虚拟运营商还不算在内。以银行卡来说，一家银行开一张一类卡，全国4000多家银行就有4000多张。“开十张卡，贩卖后的非法获利就能买部新手机，很多人在这种眼前利益的驱使下，就成了诈骗分子的帮凶。”
       “不仅是通信工具，互联网平台被诈骗分子利用的情况也很严重，江苏80%的电信诈骗案件都涉及到一些互联网社交平台。”江苏省反诈中心民警说，打击电信诈骗，光有公安机关是不够的，只有金融、通信、互联网等相关行业及其运营方、开发方和管理方更加积极地承担起主体责任，加强公民信息保护，努力防住、堵住诈骗信息传播的技术漏洞、监管漏洞，才能最大限度预防和减少电诈案件的发生。
        值得高兴的是，合力打好与电信诈骗之间的攻防战，江苏已有探索。
        4月15日，江苏省公安厅、省通信管理局联合对第五批251名涉嫌电信网络诈骗不良信用通信用户实施通信惩戒，他们在2至5年内仅可保留一个移动电话或固定电话号码。目前，江苏已累计对3649名涉及电信网络诈骗行为的用户实施不同程度的通信惩戒措施。
        去年3月，太仓市成立反诈实体化工作专班，工信局、人民银行、通信运营商等部门工作人员进驻反诈中心办公，分成宣传防范、技术攻坚、行业治理、网格管控等7个工作组，联合开展电信网络诈骗的打击治理，已成功劝阻多名潜在被骗受害人。

03、“你追我赶”的技术较量 
       电信网络诈骗是可防性犯罪，事后打击不如事先防范，快破案不如不发案，多追赃不如不受骗。要实现这一点，技术反制同样至关重要。
       去年7月，无锡市公安局经开分局抓获6名为境外诈骗分子提供设备支持的犯罪嫌疑人，查获GOIP设备1台、手机卡100余张。
       “GOIP是一种网络通讯硬件设备，可远程拨打诈骗电话，人在境外却可轻松伪造出拨叫号码显示在国内的假象，公安机关在侦查过程中很难对其信号进行溯源及反制拦截。”无锡公安局经开分局华庄派出所民警陈智杰说，很多诈骗犯罪团伙都通过技术外包、购买技术服务等形式，加强犯罪的“技术对抗”，导致打击治理难度越来越大，电诈“从业门槛”也越来越低。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这场与电信诈骗“你追我赶”的较量中，江苏诈骗网站智能拦截系统去年投用，并逐渐建立起覆盖全省的96110电话、短信劝阻热线，不断提升技术反制能力，加强大数据研判，努力守住人民群众的“钱袋子”。“江苏每天拦截的诈骗网站数以万计，但一个诈骗网站的存活期大约两天，换个域名只需几块钱的成本，要精准全面拦截，不容易。”江苏省反诈中心民警坦承。
       反诈防线是否紧密、坚实，除了看意识和机制、技术是否完备，更看落实是否有力到位。江苏已建立覆盖省市县的反诈中心，积极构建“市级、县区、派出所、社区”四级劝阻机制，高危预警信息可直达基层民警，力争以最快速度实现见面劝阻。
这种机制之下，反诈成为基层民警的日常工作之一。“把电话挂掉！把电话挂掉！” 3月14日下午4点40分，东台市公安局时堰派出所民警朱明捷快跑到塘东村的农田旁，大声阻止正在和伪装成“上海市公安局民警”的诈骗分子通话的顾欣云，为其避免10万元的损失。“从接到平台的预警信息后从派出所出发到找到人，我们只用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朱明捷说，这样的上门劝阻，他一个月要跑多则八九十次，少也有二三十次，“每一次都是与时间的紧张赛跑，生怕晚一秒对方就把钱转给诈骗分子了”。
      “不过，反诈专业队伍建设亟待进一步加强。”朱红昌认为，目前反诈宣传铺天盖地，但很多宣防人员对常见诈骗手段都只是概念性了解，对具体作案手法掌握不够，宣传的精准性和有效度不高，有的接受过反诈宣传甚至签过反诈提示单的人仍然被骗。
       打击电信网络诈骗是一场不能停歇的赛跑，是一场必须赢下的攻坚战，只要全社会参与、多部门协力，加强专业人才队伍建设，升级打击犯罪的能力，就能努力守住群众的钱袋子，为网络社会治理提供坚实保障。